翌日清晨，寒意未退。开封府衙内，包拯端坐案后，听候着各方回报。一夜之间，看似平静的开封城，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罩住。
首先回报的是马汉，他眼中带着一丝疲惫，却也掩不住兴奋：“大人，属下连夜带人排查了城南大小客栈、药铺及道观。在‘悦来客栈’，我们找到了突破口！一个负责浆洗的婆子回忆起来，约摸月前，确实有个身形高瘦、下颌有颗黑痣的道人模样的客人，长期包下了二楼一间僻静客房，但行为古怪，深居简出，很少与旁人交谈。”
“可查到姓名、来历？”包拯追问。
“登记的名字是‘玄青子’，自称云游道人，来自荆湖南路。但路引简陋，难以查证真伪。重要的是，”马汉压低了声音，“那婆子记得，约在王允暴毙前五六日，她曾无意中看到王伦与这‘玄青子’在客房内低声交谈，神色似乎并不愉快，王伦离去时面色阴沉。而在王允下葬后第二天，那‘玄青子’便匆匆结账离开了客栈，不知所踪！”
时间点完全吻合！王伦与这神秘道人在王允死前密会，死后道人立刻离去！这几乎坐实了两人之间的勾结！
“可有遗留物品？”包拯目光锐利。
马汉摇头：“客房清理得极为干净，未留下任何明显物品。但属下已命人将那房间暂时封锁，仔细搜查。”
包拯微微颔首，这玄青子，行事谨慎，绝非寻常角色。
此时，王朝也大步踏入：“大人，监视王伦与王福那边有发现。王伦今日一早便去了绸缎庄，看似处理生意，但午时却借口巡视库房，独自一人在库房内逗留许久，行为鬼祟。我们的人暗中观察，发现他似乎在库房角落的砖缝、货架底层反复摸索、查看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！”
库房！又是库房！王允中毒身亡之地！
“他在找什么？”公孙策脱口而出。
包拯眼中寒光一闪：“或许，是在找未曾清理干净的毒物残留？或是，与那玄青子约定的某样信物？”
“至于王福，”王朝继续道，“他今日并无异动，一直在王家宅院内指挥仆役打理事务，看似平静。但属下查到，约在半年前，王福那嫁到外乡的独子，曾因赌债欠下一大笔钱，债主追讨甚急。而就在两个月前，这笔债却突然还清了。据说是王福拿出了多年的积蓄，但具体数额来源，无人知晓。”
王福经济上突然宽松？时间点也在王允死前！这是巧合，还是
线索愈发清晰地将矛头指向王伦与王福，以及那个神秘道人玄青子。王伦提供资金和机会，玄青子提供毒药和技术，王福作为内应，协助下毒并安排速葬掩盖真相？一个近乎完美的谋杀链条似乎已然浮现。
然而，包拯的眉头却并未舒展。他总觉得，似乎还遗漏了什么。那“血衣”示警，若真是举报，举报者是谁？目的为何？若王伦是主谋，这“血衣”的出现对他有何好处？
“大人，”公孙策整理著线索，低声道，“如今看来，王伦买凶杀兄，谋夺家产，证据链已初具雏形。是否可以请王伦到堂，施加压力？”
包拯沉吟未语。就在此时，一名派去重新秘密询问王家仆役的衙役匆匆回报，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。
“大人，我们询问一名负责书房洒扫的丫鬟时得知，王允老爷在暴毙前约半月，曾请过一位画师，为其书房作画。”
“作画？”包拯一怔，这与案情有何关联？
“是，据那丫鬟说，王老爷似乎对那幅画颇为看重，画成后便悬挂在书房内墙，不时凝视。但奇怪的是，王老爷暴毙后，那幅画就不见了踪影。丫鬟曾问过王福管家，管家只说老爷不喜，收起来了。”
一幅在王允死前出现、死后立刻消失的画？包拯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。
“可知画师是谁？所画何物？”
衙役回道：“画师是东街‘墨韵斋’的老板，姓赵。所画内容丫鬟记不真切，只恍惚记得似乎有山有水，但细节不清。”
“立刻去墨韵斋，请那位赵画师，带上画作底稿或类似图样，来府衙问话！”包拯当即下令。
不到一个时辰，墨韵斋的赵画师便被带到了二堂。他是个四十余岁、面带儒雅的中年人，此刻显得有些紧张不安。
“小人赵明，叩见青天大老爷。”
“赵画师，不必惊慌。”包拯语气平和，“本府问你，约半月前，你可曾为城南绸缎商王允作画？”
赵明连忙点头：“是，是。王老爷确曾召小人前去，为他书房作一幅《青绿山水图》。”
“哦？王允为何突然要作此画？他可曾有何特别要求？”
赵明回忆了一下，道：“王老爷说，近来心绪不宁，想要一幅山水画静心。要求嘛倒也没什么特别，只是强调要用色沉稳，尤其绿色，要一种一种名为‘石绿’的矿物颜料，说是色泽古朴厚重。”
石绿？包拯与公孙策交换了一个眼神。矿物颜料？
“那幅画现在何处？”
“这小人不知。画成之后，王老爷便支付了酬金，小人就离开了。之后便再未见过。”
“你作画时，可曾发现王允有何异常？或是有何人在旁？”
赵明思索片刻，忽然道：“异常倒也说不上。只是有一日，小人正在调色，王老爷的弟弟，王伦二爷来过书房。他见小人在用石绿，便随口问了几句这颜料的特性，比如是否遇水褪色，是否怕火烤之类。小人当时只当他是好奇，便答说石绿性质稳定，不易变色，除非遇强酸或极高温度，寻常水火无碍。王二爷听了，点了点头便走了。”
王伦关心颜料特性？尤其是怕火烤？
一个惊人的联想在包拯脑海中炸开！石绿矿物颜料含磷的毒物怕火烤？
难道
他猛地站起身，目光如电射向赵明：“赵画师，你用作画的石绿颜料，可还有剩余？可能取来与本府一观？”
赵明虽不明所以，但还是应道：“有，小人的画斋中还有不少。大人若要，小人这就去取。”
“速去速回！”
赵明匆匆离去。二堂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。公孙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。
“大人，您莫非怀疑毒，就在画中？”
包拯负手而立，眼神深邃：“王允死前心绪不宁，欲以山水画静心。王伦特意询问颜料特性，尤其关心‘怕火烤’。而那毒物，遇高热方显磷光异象若有人将毒物混入那‘石绿’颜料之中”
“可可画在墙上，如何下毒？”
“若那毒，并非通过触摸，而是通过呼吸呢？”包拯缓缓道，“库房闷热，或许不足以触发。但书房呢？王允时常在书房凝视此画。若有人在书房中，制造了某个触发条件？”
正在此时，赵画师气喘吁吁地捧著一个瓷罐回来了。“大人，这就是小人常用的石绿颜料。”
包拯命老郑上前查验。老郑打开瓷罐，只见里面是色泽沉稳的绿色粉末。他取了一些置于白瓷碟中，仔细观察，又嗅了嗅。
“大人，这这确是石绿无疑，颜色纯正。”老郑初看并未发现异常。
“用火烤！”包拯命令道。
老郑依言，取了一些粉末在银匙上，移至油灯火焰上烘烤。起初并无变化，但随着温度持续升高，那绿色的粉末边缘，竟然也开始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与那污渍样本相似的蓝绿色荧光！虽然远不如污渍样本明显，但确凿无疑！
“这这石绿中有杂质！”老郑惊呼，“而且是与那毒物同源的含磷杂质！”
真相，如同被惊雷劈开迷雾，骤然显露！
毒，被巧妙地混入了画作的石绿颜料之中！王允日日相对，毫无察觉。而触发毒性的条件或许就是某种程度的热量？或是与其他物质结合？
王伦知晓此事，甚至可能参与策划！所以他关心颜料怕不怕火烤！他在库房寻找的，或许就是未能用完的、被玄青子藏起的毒药原料，或是其他证据！
那幅消失的画，就是关键物证！上面残留的带毒颜料，足以定案！
“王福！”包拯厉声喝道，“速传王福！本府要问问他，那幅画，究竟收到了何处！”
衙役领命而去。包拯目光扫过堂下众人，最后落在那罐石绿颜料上。
“好一个密室丹青！好一个借画下毒！”他的声音冰冷，带着彻骨的寒意，“若非那‘血衣’将含磷之秘公之于众，若非这画师偶然提及石绿，此等精巧诡计，几乎就要被‘暴毙’二字彻底掩盖！”
“如今，只待找到那幅画，拿下王福口供，王伦与玄青子勾结毒杀亲兄之罪，便铁证如山！”公孙策振奋道。
包拯却缓缓坐回椅中，目光幽深地看着堂外。
“或许吧。但本府总觉得，那‘血衣’之事，王福的动机，仍有蹊跷。找到那幅画，或许能解开一半谜题。而剩下的另一半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下去。
“或许就藏在王福那突然还清的赌债，和他选择此刻沉默的原因里。”
“以及，那个至今，仍未现身的举报者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