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承乾紧紧盯着老者,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的惊疑。
他决定试探一番,于是沉声开口,声音带着锐利之感:“既然如此,那你便算算我的出身吧!”
此言一出。
周围喧闹的人群也稍稍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都竖起耳朵,想看看这“无所不知”的老头,如何应对。
只见老者闻言,并未立刻掐算,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片刻后,他重新睁开眼,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。
他缓缓摇头,声音低沉清淅:“老朽不能说。”
李承乾闻言,眉头一挑!
他冷哼一声,声音带着一丝嘲讽:“为何不能说?!”
言罢,更是脚步移动,上前一步,气势逼人:“莫非这天下竟然还有你算不到的东西?!”
老者再次摇头。
他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,随后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:“因为——”
老者微微一顿,一字一句道:“公子,你也不能说。”
李承乾紧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。
他下意识地反驳:“我怎么不能说?我乃——”
他环视四周,目光扫过那些正伸长脖子、满脸好奇的路人。
喉咙里“我乃大唐太子”几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!
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,脊背顿生寒意。
李承干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,脸色也瞬间变得有些难看,心中警铃大作:“糟了!”
“若是在此暴露身份——”
他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,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神情淡然的老者:“其一,必然引起骚动!引来不必要的麻烦!”
“其二,即便这老头一个字不说,只要我身份暴露——”
“那在旁人眼中,岂不成了这老头早已算准我的身份,只是不便点破?!”
届时,无论这老头是真有本事还是江湖骗子。
在围观百姓眼里,他这太子身份,便成了印证对方“神算”的铁证!
这哑巴亏,他绝不能吃!
李承乾脸色变幻不定。
最终,他也只得狠狠瞪了老者一眼,冷哼一声,却一言不发。
这冷哼声在街角显得格外刺耳。
显然,这口气,他咽不下去!
接着,便见李承乾下颌微抬,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愠怒,锐利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,狼狠钉在端坐于八卦图上的枯瘦老头身上。
他胸膛微微起伏,压制着心中翻腾的怒火,声音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冷硬之感:“好!好得很!
”
少年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,“既然我的姓名你不敢说,也不能说”——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不能说”三个字的语气,带着浓浓的嘲讽:“那便说说我的未来!说说我日后命运如何?!”
面对李承乾咄咄逼人的质问,枯瘦老头并未立刻回应,只是缓缓地掀开了低垂的眼帘。
他的双眼浑浊,却并非黯淡无光,反而在浑浊的底色下,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。
仿佛两口历经千年的古井,倒映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,看透了红尘万丈。
这双眼睛平静无波地落在李承乾那张满是怒气的脸上,看了片刻。
短暂的沉寂后,他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,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的叹息仿佛带着千钧重量,极是无奈。
“老朽——不能说。”
“这不能说!那不能说!”
李承乾只觉得一股邪火“噌”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烧得他耳根发烫,脸颊涨红,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!
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,鞋底重重地踩在路面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,显然已经绷不住了:“你这小老儿!到底算的什么卦?!
莫非只会故弄玄虚,耍弄口舌不成?!
还是说,你根本就是个招摇撞骗、徒有虚名的神棍?!
连这点东西都算不出来,也敢在此摆摊设卦,妄称知晓前后五百年?!
哼!简直滑天下之大稽!”
李承乾气得几乎要语无伦次,胸膛剧烈起伏,若非看对方年事已高,风烛残年,他真想一把掀了那破布和龟甲!
李承干的怒斥之言宛若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了更大的涟漪。
周围那些原本只是好奇围观、窃窃私语的百姓们。
此刻也象是找到了宣泄口,纷纷将矛头指向了那沉默的老头。
只见一个膀大腰圆、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率先发难,他粗声粗气地嚷道:“嘿!这老头忒不地道!人家公子问了两个正经问题。”
“你倒好,一个屁都放不出来,光会摇头说不能说”!
我看啊,就是没本事,算不出来,搁这儿装神弄鬼糊弄人呢!”
他唾沫星子横飞,粗壮的手指几乎在空气中的挥舞。
旁边一个挎着菜篮、颧骨高耸的妇人立刻接口,声音尖利刻薄:“就是就是!什么不能说”,我看就是不会说”!不敢说”!
生怕说错了露馅,砸了自己这骗人的招牌吧?
瞧他那穷酸样,还学人家高人算命?呸!”
她鄙夷地啐了一口,眼神里充满了不屑。
一个看起来读过几天书、穿着半旧青衫的书生,捋了捋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,摇头晃脑地分析道:“依在下看,此乃江湖术士惯用之伎俩。
先以惊人之语引人注目,待问及关键,便以天机不可泄露”、命数已定”等虚无缥缈之词搪塞推诿。
实则是腹中空空,胸无点墨,不过借机敛财罢了。
这位公子,莫要再与此等欺世盗名之徒纠缠,徒费口舌。”他一副洞悉世情的模样,引得周围几人连连点头附和。
一时间,指责声、嘲笑声、鄙夷声如同潮水般涌向那端坐的老头。
有说他故弄玄虚的,骂他招摇撞骗的,讥讽他年老昏聩的。
更有甚者,直接质疑他祖宗八代都是干这坑蒙拐骗营生的。
唾沫星子几乎要将他淹没,各种难听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过来。
空气仿佛都因众人的怒火而变得灼热粘稠。
然而,身处风暴中心的枯瘦老头,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。
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盘膝而坐的姿势,腰背挺得笔直,如同狂风暴雨中扎根于礁石的古松。
他那布满沟壑的沧桑面容上,没有因为千夫所指而浮现出丝毫的慌乱、窘迫或羞愧之色。
甚至。
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。
方才面对李承乾质问时的平静,此刻在面对汹涌的群情激愤时,更是变成了一种近乎漠然的沉静。
老头身着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粗布道袍,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极为单薄。
却衬得他整个人透出一种久经风霜的坚韧与超脱。
任凭风浪起,我自岿然不动。
这份定力,与在滔天指责和谩骂中展现出的从容,反而让一些原本叫嚣得最凶的人,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异样和忌惮。
李承乾看着老头这副油盐不进、仿佛入定老僧般的模样。
胸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烧得更旺!
他感觉自己就象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,无处着力,憋闷得不行!
深吸了一口气后,就在他即将再次爆发时,老头那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:“公子见谅。”
“非是老朽不愿说——”
他深邃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承干的脸庞上。
其目光深处,情绪无比复杂,象是悲泯,又好似无奈,看得李承乾极为沉默。
“实是不能说。”
“因为——”
说到这里,老头话语微微一顿。
“老朽所算出的您的未来——”
“并不算好。”
“老朽若是说了——”
他微微阖眼,复又睁开:“必有灾殃!”
李承乾:“?”
闻言,他先是一愣。
随即,巨大的荒谬感如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!
他再也忍不住,猛地嗤笑出声。
笑声中充满嘲讽,已然没了怒意。
“有趣!当真是有趣至极!!”
他一边笑,一边用力地摇着头,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荒诞不经的笑话!
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,无奈道:“我?!竟然还能有不好的未来?!”
“老头!”
李承乾目光如电,盯着对方那张布满皱纹、古井无波的面容说道:“你可知晓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?!”
他猛地一挥袖,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:“怕不是老糊涂了!白日做梦还没醒吧?!”
他的未来不会好?
荒谬!
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荒谬!
他,大唐储君,东宫太子,未来的九五之尊,父皇李世民钦定的继承人,母后长孙氏捧在手心的嫡长子!
兄弟之中,魏王李泰虽有才学,却失之仁厚。
晋王李治年幼,其馀诸王更是难以望他项背!
他自小便被寄予厚望,接受最严格的帝王教育,文韬武略,无一不精!
他的未来,早已铺就了一条通往九五至尊的煌煌大道!
他将继承这贞观盛世,延续父皇的伟业,开疆拓土,文治武功,青史留名!
他的人生,注定是站在云端,俯瞰众生!
这样的未来,这样的命格,这头竟敢说“并不算好”?!
若这等泼天的富贵、无上的尊荣、注定彪炳史册的未来都不算好——
那这普天之下,芸芸众生,岂不是都该一头撞死在地上?!
这老头,是不是疯了暂且不提,反正绝对是个神棍!
然而,老头却望了眼李承乾,再次清淅地、一字一顿地重复道:“老朽所言——”
“乃是真的。”
这几个字一出,李承乾是真绷不住了。
李承乾猛地倒吸一口凉气,只感觉天灵盖突突的发疼!
甚至眼前都金星乱冒,太阳穴直跳!
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“咯咯”的脆响。
硬了!
拳头硬了!!
握拳的同时,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,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挥拳,狠狠砸向那张布满皱纹、
却依旧平静得可恨的老脸!
更想打碎他那副装神弄鬼的嘴脸,让他知道,污蔑当朝太子,诅咒储君未来,是何等的大逆不道!
是何等的取死之道!
然而,当他瞥见对方那满头刺眼的白发和佝偻得几乎要折断的脊背—
他又感觉失去了所有力气。
毕竟他李承乾,堂堂大唐太子,未来的天子,怎能当街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动手?
这传出去,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?
长叹一声,李承乾无奈道:“好,好!好得很!”
李承乾揉了揉眉心,缓缓快走:“这不能算,那不能算。
这不能说、那也不能说。
到底还有什么是你能算能说的。”
“总不至于,你这一身通天彻地”、通晓前后五百年”的本事,到头来,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吧?嗯?!”
老者闻言,脸上古井无波的神情,终于泛起了涟漪。
只见他缓缓摇头,语气悠然:“前后五百年的天下大势,王朝兴替,乃至天文地理,星移斗转,就没有老朽不能算的!”
李承乾只感觉自己受不了这家伙了!
他一连问了两个最直接的问题,一个是身份,另一个是未来。
可这老头倒好,推三阻四,左一个“不能说”,右一个“不能说”!
如今自己质疑他,他竟然还敢在他面前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大放厥词,口出狂言!
说什么“前后五百年”、“没有不能算的”?!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招摇撞骗了!
这简直就是把他李承乾当成三岁孩童来戏耍!当成傻子来愚弄!
这口气,如何能忍?!
就在他怒火中烧之际,忽然间一个念头涌入脑海。
“有了!”
“我知道该怎么治他了!”
“既然他怎么也不肯说和我相关的东西,那换个人总该行了吧?!”
“总不能一脸两个人的卜算结果,都是不能说”吧!”
“他若真敢这样搪塞别人,那他这招摇撞骗的本质,便也就暴露出来了!”
李承乾想到这里,暗自点头。
他不再看那端坐的老头一眼,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