哗哗长江的滚滚浪涛拖着绵长血痕,溃散的江南水师纷纷降帆。
徐澜此刻已然立于南岸礁石之上,身后是沉默如铁的黑色军阵,战旗猎猎作响,撕裂裹挟着硝烟的江风。
当他再次率军,进发临安的途中,却遇到了不寻常之事。
最初是途经的渔村。
低矮的泥墙茅舍,蜷伏在水汽弥漫的河岸后方。
此刻,本应是炊烟袅袅、晒网补船的时辰
可当玄甲军阵的轮廓刚在地平在线凝实,整个村落便象被无形的手骤然掐灭了声息。
咔咔咔一木门撞合的闷响、门柱滑动的刮擦声此起彼伏。
“主上—”岳飞欲言又止。
“继续前行。”徐澜淡淡道。
很快,大军便离开了这座渔村。
而当他们继续前行,抵达一处小镇的时候。
便见本该是人声鼎沸的集市,此刻却空无一人,唯有几片残破的招幌在风中瑟缩。
死寂中,弥漫着比先前所经过渔村还要刺骨的寒意。
“澜哥,小心些,这地方不对劲。”这时,狗儿策马靠近,少年仅存的独眼锐利扫视四周。
“得益”于幼时仓皇逃窜的经历,他对环境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。
此刻来到这个镇子,便下意识让他有种不对劲的感觉。
话音才刚刚落下。
当一一!!
一声刺耳的锣响,瞬间撕裂了压抑的寂静!
紧接着,镇子深处,如同被惊动的蚁巢,骤然爆发出杂乱的嘶吼!
“魔星来了!吃人的魔星来了一一!!”
“跟他们拼了!保住娃儿!!”
“杀啊!杀魔星一一!!”
哗啦啦!
门户洞开!
只见黑压压的人群,从街巷深处、屋舍背后,甚至从柴垛草堆后面涌了出来!
他们或穿着粗布麻衣,或穿着干净儒袍,有的则衣衫礼楼,面黄肌瘦可无论是谁,其手中都拿着武器。
锈迹斑斑的柴刀,削尖的竹杆,沉重的锄头甚至只是紧紧着的石块—
而冲在最前面的,竟是几个白发苍苍、身形偻的老翁!
他们浑浊的眼睛因恐惧和决绝而布满血丝,枯瘦的手臂却爆发出骇人的力量,挥舞着拐杖和粪叉,怒声嘶吼着扑向军阵!
“杀魔星!”
“想屠杀我们的孩子,绝无可能!”
“哪怕是死,老朽也要以这衰朽的身躯挡住你!!”
?
除此之外,还有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少年,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,发出壮着胆子似的喊声:
“打妖怪!打妖怪一一!!”
“滚出去!滚出我家一—!!”
人潮汹涌,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,如同浑浊的泥石流,狠狠撞向肃立如林的黑色军阵!
“结阵!!”岳飞一声怒吼,长枪高举。
锵唧唧——!
前排盾牌手瞬间下蹲,厚重的巨盾重重落下,发出沉闷巨响!
其后长矛如林,森然斜指,弓弩手引弦待发,箭簇寒光闪铄,对准了这片敌阵!
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,瞬间压向那些冲来的人群!
冲在最前的几个老翁哪里经过这阵仗。
他们被骤然爆发的铁血煞气一冲,脚步骤然跟跪,眼中疯狂稍褪,露出更深的恐惧。
而那些少年们也瞬间一愣,身子僵在原地,动弹不得,背后直冒冷汗。
忽的,徐澜冷声开口:
“住手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斩钉截铁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压过了所有人的嘶喊!
徐澜依旧坐于马上,身形未动分毫。
但那双深邃的眼眸,已冷得仿若寒冰。
他扫过那些面容狞、眼中只剩下盲目恐惧的百姓,最终落在自己魔下那些杀气腾腾的翊圣军士卒身上。
“真君!”一名翊圣军校尉双眼赤红,猛地走出来单膝跪地,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斗变形:
“这些家伙!他们竟敢竟敢如此亵读真君,视您如妖魔!此等大不敬,天地难容!
末将请命,只需一队人马,定教他们知晓何为天威!何为神明!”
“真君!!”更多翊圣军士卒随之跪倒,甲胃碰撞声汇成一片令人胆寒的哗哗声!
他们紧握兵器的手指节发白,牙关紧咬,望向那些百姓的自光充满了信仰被辱的怒火:
“我等愿为真君涤荡此污秽!请允准!”
“请真君允准一一!!”
声浪汇聚,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信仰与冰冷杀意,直冲云宵!
其气势之汹涌,竟将对面百姓绝望的嘶吼都压了下去。
宴时间,空气凝固,
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,来自“魔星”军队内部更可怕的杀气震,冲势戛然而止。
老翁们拄着武器剧烈喘息,少年们也渐渐发出压抑的抽。
他们茫然又恐惧地看着那些跪地请战的黑色甲士,又呆呆的看着马背上那位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银甲身影。
徐澜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伏在地,战意如火的翊圣军。
他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能抚慰人心的力量:
“刀锋,不该朝向被谎言蒙蔽的羔羊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镇里一些紧闭的门户和惊惧的眼神。
“人心之毒,甚于“阎王笑”。
士族以口舌为刀,以谣言为毒,将刀锋悬于千万生灵颈上。
破此刀锋,非杀戮可解。”
他微微侧首,看向身旁的岳飞和狗儿,以及那些依旧跪伏、眼中怒火未熄却已带上思索的翊圣军将领。
“传令翊圣各部,自今日起,凡过村镇城池,皆留一部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斩钉截铁:
“所留之军,不得动武,不得扰民。”
“当然,若遇到冥顽不灵,先对尔等起杀心者,可自行处理!”
“尔等职责一—”徐澜目光陡然锐利如电,扫过每一位翊圣军,“以身为烛,照破谎言!以心为引,传我真名!”
“告诉他们,我徐澜非食人妖魔,实乃江南士族之霸王!
告诉他们,吾志不在屠戮,而在靖平!
告诉他们,翊圣之下,无分南北,皆为吾土之民,皆当得安宁!”
轰一一!
命令如同惊雷,在每一位翊圣军心头炸响!
不杀?
传教?
以身为烛?
那些跪伏在地的翊圣军士卒,眼中的狂怒渐渐退去。
他们心中虽有惊、困惑、不甘—但最终,对徐澜那刻入骨髓的信仰,如同熔岩般尽数复盖了这一切情绪。
“谨遵真君法旨!”最初的请战校尉沉声喊道,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:
“吾等—定以身为烛!照破奸邪谎言!传真君圣名!”
“谨遵真君法旨一一!!”
哗哗—
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再次响起,狂热依旧。
但那股指向镇上百姓的杀伐之气,却转化为了另一种更为深沉坚韧的决心。
种要用信仰去征服他们的决心!
很快,一部分翊圣军先留了下来。
他们卸去了最外层的沉重战甲,只穿着内衬的黑色劲装。
其臂缠七星布带,收起了锋芒毕露的枪类,只在腰间悬挂佩刀以作像征。
他们沉默地站在镇口,与那些惊疑不定、依旧手持简陋武器的百姓遥遥相对。
忽的,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,被推揉着走上前。
他死死握着粪叉,手臂颤斗,浑浊中带着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为首的翊圣军校尉。
校尉深吸一口气,心中思索着真君的吩咐,
随后,他上前一步,竟对着那老翁极其郑重地抱拳躬身,声音洪亮而清淅:
“老丈莫惧!吾从属翊圣军,乃是王师先锋!
真君有令,凡翊圣之军,不无辜,不扰良善!
吾等此来,只为扫灭江南士族一一那些残民肥己之硕鼠,护佑天下黎庶安宁!”
老翁愣住了,粪叉握于手中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同时,人群一阵骚动,窃窃私语如同暗流而这时,翊圣军士卒们也开始了行动。
他们没有强行靠近,而是选择在镇口开阔处席地而坐。
有人拿出随身的干粮和水囊,默默分给一旁几个吓得不敢动弹的干瘦少年。
少年见状,咽了口唾沫,枯黄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渴望,可眼神依旧恐惧警剔。
不过却有士卒指着臂上的七星,对着围拢过来的少年们开始讲述汴梁城破前后。
真君如何驱逐金酋,如何斩杀童贯蔡京,如何开仓放粮,如何收养淮安淮宁·如何,令那被躁的土地重现生机。
他们的讲述或许笨拙,但眼神中的虔诚与坚定,却如同燎原的星火。
翊圣军的队伍仍旧继续前行。
每途径一处村庄、城镇,甚至只是路旁稍大的渔村,都会留下一支数量不等的翊圣军小队。
他们如同播撒下的火种,在江南这片被恐惧和谎言冰封的土地上,固执地燃烧起微弱却坚定的光芒。
在一处渔村外,几个孩童正被大人藏在屋里,隔着门缝,用稚嫩而充满仇恨的声音,唱着恶毒童谣:
“徐王徐王,眼放红光!专吃娃娃,不认爹娘!”
留下的二十名翊圣军士卒,没有喝骂,没有冲撞。
他们默默地站在村口的大柳树下,其中一个面容刚毅的老兵,解下了自己腰间的水囊。